科技日报记者 韦秋莹
“农业科研的成果，从来不是写在论文里的漂亮数据，而是长在田里的作物，是农民脸上的笑容。我们育的甘蔗品种好不好，得让土地点头，让乡亲们说好。”这是广西大学农学院教授张木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扎根广西十余年，张木清带领一支以青年科研人员为主体的团队，在土地条件并不占优、病害频发、机械化基础薄弱的蔗区，持续推进甘蔗育种体系建设，探索出一条适应广西生态条件的高产、高糖、抗病育种路径。多个甘蔗品种在生产实践中稳定推广，为蔗区稳产增效提供了长期支撑。日前，张木清入选2025年广西“最美科技工作者”。
迎难而上：在“非优产区”寻找突破口
广西是我国糖业的核心区，蔗糖产量占全国六成以上，是保障国家糖业安全的重要支点。但这份“半壁江山”，并非建立在理想的自然条件之上。
2012年，张木清来到广西大学工作。在带队深入蔗区调研的过程中，他逐渐认识到广西甘蔗产业面临的是一系列叠加难题：土层偏薄、土壤酸性明显，干旱与台风暴雨交替出现，1~4月光照条件不足，病害发生频率高。同时，品种来源复杂、产量水平不高，传统耕作方式对人工依赖度大，生产成本持续攀升。其中，被蔗农称为“头号杀手”的黑穗病，长期制约着甘蔗稳产增产。
一边是保障国家糖业安全的现实需求，一边是蔗农增收的迫切期待，而自然条件和产业基础又难以在短期内改变。张木清很快作出判断：破局的关键，只能从“品种”入手。“只有培育出真正适应广西水土的甘蔗品种，产业才能稳下来。”张木清说。
在当时，广西大学在甘蔗育种领域几乎没有成熟基础，起步并不轻松。“但是做农业科研，就像跑马拉松，起跑线靠后并不可怕，关键是方向对、跑得稳。”张木清没有犹豫，很快确立了“面向国际、联合国内、服务广西”的工作思路，着手构建一条融合国际资源与本地需求的育种路径。
他解释，“面向国际”，是借助与美国、巴西等甘蔗育种强国的合作基础，引进优质亲本资源和杂交组合；“联合国内”，则是联合福建农林大学等国内科研院所及广西本地科研力量，形成协同攻关机制。而最终落脚点，始终是解决广西甘蔗生产中的现实问题。
对育种而言，试验地就是根基。“一片好的试验地，比昂贵的仪器更重要。”为此，张木清带着团队多次深入广西各主要蔗区，反复比选，最终在崇左市扶绥县建立了核心育种基地。没有成熟体系，就从头搭建；缺乏经验，就边干边总结。从土地整理、材料引进，到系统记录、逐级筛选，团队把每一个环节都做细做实。几年下来，一套完整的甘蔗育种流程逐步成型，从实生苗的一新三宿、病害的早期鉴定、品种的精准评价等现代育种技术体系也真正“落地生根”。
扎根攻坚：为蔗田育出“硬核”好种子
传统甘蔗育种周期长、筛选效率低，往往需要10至12年才能完成一个品种的选育。面对广西产业发展的现实需求，张木清团队探索形成了“双路育种”策略。
一条路径是“引进来”。团队系统引入美国、巴西等国家高糖、株型适宜、适合机械化收获的亲本和杂交组合，在广西开展多点适应性筛选。较短时间内，培育出一批高糖、早熟、宿根性好、适合机械收获的“中蔗”系列品种，为生产端提供了见效快的选择。
另一条路径是围绕广西的突出病害开展“本土化”攻关。黑穗病是绕不开的核心问题。张木清带领团队联合病害专家，建设了占地120余亩的甘蔗病害鉴定圃，对育种材料进行人工接种和自然发病的双重“压力测试”。筛选标准十分明确，抗病性不过关，直接淘汰。“其他性状再好，也不能弥补抗病性的缺失。”张木清说。
目前，张木清团队已成功登记甘蔗新品种20余个，另有数十个品种正在参加区域试验。这些品种并非追求单一“明星品种”，而是形成梯队布局：有高糖早熟品种，也有抗病、抗倒伏、耐旱、抗寒等不同类型，分别适配不同区域和生态条件。
其中，“中蔗9号”兼具高产、高糖、抗病和适合机械收获等优势，目前推广面积已接近40万亩，被列入农业农村部主推品种和广西的主导品种；“中蔗14号”表现抗逆（寒、旱）性强、产量高，适合桂北蔗区种植；“中蔗18号”表现抗逆性强、分蘖整齐、宿根性好、冠层整齐、机收损失率低、糖分转化慢，是未来适合大面积机收的品种；“中蔗20号”表现特早熟高糖、加工红糖品质好；“中蔗23号”大茎、特高产、中晚熟品种，适合人工收获。
在夯实田间基础的同时，张木清团队持续引入现代育种技术，加快育种进程。团队参与甘蔗栽培种基因组研究，构建系统化的表型数据库，并开展基因组与表型关联分析，逐步锁定与糖分、抗病等关键性状相关的分子标记。
“过去需要在田里种下十万株，再慢慢筛选；未来可以在实生苗早期完成大规模初筛。”张木清表示，这种“早判断”的方式显著提高了育种效率。团队还尝试将无人机和高光谱技术用于田间表型快速采集，为智能育种积累基础数据。“农业AI的路还很长，但必须有人先起步。”他说。
在张木清看来，育种的终点不是品种登记和审定，而是能否真正降低生产成本、提升种植效益。针对传统耕作费工费力的问题，团队提出并推广宿根蔗一次性管理的“四合一栽培技术”，将松蔸、培土、施肥、盖膜等环节进行整合，并配套缓释肥和控草技术，显著减少用工量，真正实现甘蔗的“托管”。
“科研的价值，就是让农民少弯腰、多算账。”张木清说。
薪火相传：把长期事业交给年轻人
在张木清看来，育种是长期事业，最终靠的是一支稳定的队伍。他将团队成员按研究方向细分，有人专攻病害，有人聚焦抗逆、高糖、种质创新，有人深耕基因组研究，让每个人都能找到清晰的发展路径。
同时，他通过团队经费支持青年科研人员启动独立课题，帮助他们争取项目资源。“给年轻人压担子，也要给条件。”在他的带动下，团队成员胡琴博士入选广西青年拔尖人才，黄江锋博士入选青年八桂和青年科学家，暴怡雪博士入选“青年托举”计划和海南高层次人才，逐步成长为科研骨干。
在人才培养上，张木清始终强调田间实践的重要性。他常带学生下地，反复叮嘱：“仪器再先进，也替代不了田里的观察。甘蔗长得好不好，只有站在地里才能看清。”
张木清的办公室里没有精心打理的盆栽，但他的“作品”遍布广西蔗区。一片片抗倒伏、稳产的甘蔗林，一张张因产业稳定而增收的笑脸，是他和团队多年深耕的真实注脚。“育种是慢工，十年八年不出成果很正常。但只要方向对，坚持下去，土地不会辜负你，农民也不会忘记你。”他说。
“好种甘蔗、种好甘蔗和种甘蔗好”是他和团队永远追求的目标。他们的甘蔗育种之路，仍在继续。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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