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日报记者 吴叶凡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夜，月亮已爬得老高。在江苏常熟的一座小村落里，一户人家的煤油灯却依然亮着。
一位18岁的青年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埋头苦读，为高考做准备。母亲在一旁默默地纺线。屋子里热得像蒸笼，蚊虫咬在腿上又疼又痒，青年丝毫没有理会，他用毛巾把腿裹了起来，继续钻研书本上的知识。
四十多年后，回忆起当年高考的往事，中国工程院院士、矿冶科技集团有限公司首席科学家沈政昌始终带着笑意。那段艰苦的岁月，那些错过的遗憾，被拼搏的汗水灌溉，成为了开在回忆里最灿烂的花朵。
“没考上就再来嘛”
常熟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历史上曾诞生八位科举状元，当地重视教育的传统代代延续。“每每回到家，父母谈论的也多是几个孩子的学习。”沈政昌回忆，尽管生长在农村，但父母一直供几个孩子读书。
1976年，沈政昌完成了高中学业。特殊年代，他和广大知识青年一样，开始到农村生产队参加劳动。“我被分配在本村，刚开始是学种庄稼，后来被安排到生产队的运输船上，跟着大人们往返上海送蔬菜。”他说，“我们总是天麻麻亮就出发，行驶三个多小时，等船开到上海市区，正好赶上早市开张。”
1977年9月的一天，船正停泊在上海的苏州河卸货，沈政昌突然听到人们议论说要恢复高考。“我一听高兴坏了，马上兴冲冲地跑到南京路的新华书店买了一些物理、化学、数学方面的参考书。”回忆至此，沈政昌突然哈哈一笑，“结果翻开书一看，大部分都不会。”
沈政昌就读的董浜中学是一所乡村高中，有不少城里来的老师。“老师是很优秀的，但是学校条件有限，学生们学得都很不扎实。”他反思道。
当时距离高考的时间已所剩不多，但沈政昌没有灰心：“不会就学嘛。”船长照顾沈政昌，特地安排他看守发动机。就这样，他蹲在嘈杂而摇晃的船舱里，一边就着昏暗的白炽灯学习，一边留心柴油机的异响。
正式高考前，当地教育部门会组织一次“初试”，通过了才能参加全国高考。“通过初试的比例非常低，我记得只有20%左右。但我顺利通过，记得排名还挺高，当时就有点信心了。”沈政昌回忆道。
1977年的高考安排在年底。考场里人头攒动，考生的年龄相差悬殊，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岁……无数人期待通过这场考试改变命运。但也因为报名人数众多，那一年考上大学的比例非常低。沈政昌虽然觉得考得还不错，但也遗憾地名落孙山。
虽然落榜，但沈政昌的心态依旧积极。“没考上就再来嘛！当时我们有一句话‘一颗红心，两手准备，随时接受祖国挑选’。”他说。
“不要怕专业被调剂”
从第一次落榜到1978年再战高考，中间仅剩半年不到，这让沈政昌更拼了。
沈政昌白天干活，晚上躲在船舱里复习。常熟的冬日湿冷难耐，条件非常艰苦，“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在冬季的河面上，沈政昌体会到了课文里宋濂的心境。
让沈政昌坚持下去的，是对知识的渴望。“同学家里有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里面介绍科学知识、大千世界，我却只能看个表面的稀奇，遇到稍微深一点的原理介绍就理解不了。”他说，“偏偏我好奇心强，看不懂就觉得烦恼，所以很渴望考上大学去学习，条件再苦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转眼间到了1978年的5月，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沈政昌的一位高中老师惜才，去找生产队的干部做工作，给他争取到了脱产复习的待遇。“这样我复习得更系统了。而且1977年物理和化学是合在一起算100分，1978年是各算100分，我正好擅长这两科，成绩就上去了。”沈政昌回忆说。
第二次踏进高考考场时，沈政昌十分放松。考化学前，老师特意把学生们叫到一起讲解考前注意事项。“当时，我竟然朦朦胧胧睡过去了，等到出发时老师才把我叫醒，还问我这个时候怎么还睡得着。”沈政昌笑着说，“结果我考得最好的就是化学，说明适当放松是有好处的。”
填报志愿让沈政昌犯了难。“当时真的什么都不懂，对学校和专业都不了解，就看到北京钢铁学院（现北京科技大学）有‘物理化学’专业。”沈政昌琢磨这个专业不错，“既学物理，也学化学，这两科都是我喜欢的，就报了这个专业。”
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时，沈政昌正在生产队的猪圈旁帮母亲做猪饲料喂猪。“高兴是肯定的，终于有大学上了嘛。但拿到通知书之后，才知道自己被调剂到了同校的矿山基建工程设计专业，与之前的志愿差距有点大。”沈政昌回忆，虽然专业被调剂了，但自己并没有太介意，对于农村出身的孩子来说，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他相信自己在任何专业都能发光发热。
入校学习后，沈政昌发现，矿山机械设计和物理力学的关联性很强，还十分锻炼空间思维能力。“我对这个专业也非常感兴趣，就一头扎了进去，一直干到今天。”他说。此后的四十多年，沈政昌持续深耕浮选装备领域，不断打破国外垄断，创建和完善了我国新的浮选装备体系，实现了我国在这一领域从追赶到领跑的跨越，使我国成为世界上掌握这一重要装备成套技术和产业链的三个国家之一，为我国的矿业开发作出了重要贡献。
“所以不要怕专业被调剂，或许能因此发现一片新天地。”沈政昌寄语考生，“高考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考得好当然好，考得不好或没考上也不用气馁。我儿时的玩伴很多没有考上大学，但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有的成了养殖大户，有的成了企业家……”沈政昌建议年轻人要树立终身学习的观念，通过不断干事创业发展自己，成就人生。“一次考试决定不了我们的人生上限！”沈政昌如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