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日报记者 操秀英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项目答辩。
12月16日，科技日报记者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首批重大非共识项目遴选会议现场看到，项目申请者的席位前方左右两边各有5位代表正反方的专家。乍一看，以为这是一场辩论赛。
正对着项目申请者席位的，是专家委员会成员。
“提出质询意见，就是帮助项目”“质询意见不尖锐，项目肯定不资助”，会场两侧立牌上的标语，道出了这种特殊座位安排的缘由。
这也正是本次遴选会议的核心主旨——以“深度交互式研讨+专家委员会合议”的非常规遴选模式，让持不同学术观点的专家通过深度互辩、充分研讨，选出未来有可能产生重大原创性、颠覆性成果的项目。
这次会议，标志着重大非共识项目试点正式启动，也意味着我国科研项目评审改革向纵深推进。
“这是自然科学基金委必须面对的问题”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作出“建立专家实名推荐的非共识项目筛选机制”的战略部署，明确提出“鼓励开展高风险、高价值基础研究”。
这无疑是个难度系数极高的课题。
“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尝试。”自然科学基金委有关负责人在开幕式上的讲话开宗明义。记者注意到，在会议开始前20多分钟，他就赶到会场，和专家们展开交流。
在概述了我国科技事业近年来取得的巨大成就后，该负责人直言，“重大原创性研究成果还不多，难以有效支撑科技强国建设的战略需求。这是自然科学基金委必须面对的问题”“对于要不要搞非共识项目，大家是有共识的，但是要怎么搞，还没有共识”。
如何破题？自然科学基金委迅速展开扎实的调研、研讨、座谈……今年7月1日，自然科学基金委党组会议审议通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非共识项目试点实施方案》（以下简称《实施方案》）。
方案明晰了项目定位：要具备意义重大、争议性大、风险性高三个核心特征。
在自然科学基金委看来，意义重大是战略前提，锚定的是具有重大科学意义或重大技术价值的开创性工作；争议性大是创新基因的显性标识，是重大突破的“前哨信号”；风险性高是探索“无人区”的必然代价，更是高价值回报的“入场券”。
同时，方案明确了由谁评：成立由一线高水平科学家组成的重大非共识项目专家委员会，在项目识别和遴选中充分向专家委员会赋权，切实发挥高水平专家的学术鉴赏力和判断力。
“科学问题是越辩越清晰的”
此次遴选共有6个项目参与。这些项目此前已“过关斩将”。
记者了解到，前期，各领域推荐专家一共推荐了63项重大非共识项目。自然科学基金委各科学部通过多种形式对申请项目的研究价值、非共识特征等进行研判，确定46个项目进入科学部的遴选环节。
随后，各科学部按照《实施方案》要求组建专家小组，对46个项目进行遴选把关。专家小组共推荐14个项目。
12月2日召开的重大非共识项目工作会议，最终确定了进入本次遴选会议的项目范围。
正反方参与辩论的专家是由遴选项目所属科学部推荐的活跃在科研一线、有较高学术判断力的“小同行”。专家委员会成员则是来自不同领域的具有战略眼光和一流学术水平的“大同行”。此次遴选的专家委员会主任、副主任分别是潘建伟院士和周忠和院士。“小同行”给出每个项目的建议资助金额，专家委员会则作出是否资助的决定。
“答辩期间，各位专家可以随时打断。”在会议开始前，自然科学基金委计划与政策局工作人员反复强调。
第一个答辩的项目是关于原子核跃迁中的新粒子探测。记者注意到，答辩开始仅3分钟，就被反方专家打断。专家就答辩人背景介绍中关于标准物理模型进行发问。
“你的实验室怎么测到这个角度的”；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图，也是你工作的起点，国际上对这个实验是有争议的”；
“这篇文章的引用率是多少，这个人的观点有多大代表性”；
……
据记者粗略统计，30分钟的陈述时间里，双方专家共发问13次，该项目的答辩时间长达两个多小时。
“科学问题是越辩越清晰的，我们就是想通过正反方的深入探讨，给专家委员会的合议提供依据。”自然科学基金委有关负责人说。
“部分项目评审的一个主要问题是不能得到充分讨论。受文化传统影响，我们不大愿意当面说别人。”该负责人坦言，重大非共识项目遴选会的这一创新设置，就是想做出一些改变。
研究工作如果成功，将会带来什么改变；研究范式或研究内容的原创性或颠覆性体现在哪里，为什么尚未取得领域内专家的共识；为什么目前没有人去做或没有人取得成功，研究风险和难度是什么……在正反方的激辩和申请人的回答中，这些有关项目遴选的核心问题逐渐清晰。
“这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经过两天的激烈研讨，专家委员会合议提出了3项建议资助项目。
“我最看重的是申请人的科研水平和清晰的目标及路线图。”潘建伟说，“非共识项目通常在常规渠道难以获得支持，自然科学基金委开辟了一个专门的渠道，这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潘建伟以原子核跃迁中的新粒子探测为例，“如果他们能探测到新粒子，那将是一个非常大的突破，如果没有探测到，相当于证伪了，也是有价值的”。
他尤其觉得这对年轻人是个大“利好”。“年轻人是最富创造力、想象力，最敢冒险的，如果他们的好想法能被推一把，有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成果。”潘建伟感慨。
他回忆道，30多年前，当他进入量子信息领域时，“这也是非共识的课题，没有多少人看好。好在相关成果很快被《自然》杂志评为百年经典，我们逐步得到了一些经费，有了后面的一系列突破”。
40岁的原子核跃迁中的新粒子探测项目申请人是幸运的年轻人。“我们近十年一直在关注这个方向，但确实项目风险比较大，需要的经费也不少，此前只是在做一些零散的探索。如果没有重大非共识项目，我们可能也会想尽办法推进，但肯定要慢得多、难得多。”他说。
为了申请该项目，这位申请人迅速组建了一支来自几家知名高校、科研院所的多学科交叉团队。
答辩过程是一次极好的学术交流。“团队大部分成员是做实验出身的，对理论方面的研究还不足，专家们在这方面的意见给我们很大启发和帮助。”一位团队成员说。
这样的研讨方式同样让正反方专家受益匪浅。“很少能有这么深入的交流，现在很多学术会议甚至都是流于形式，没有太多学术上的探讨。”某专家感慨，“这种方式很有意义，也有意思，明年我也想申请试试。”
首批遴选出的项目是否能达到预期效果？自然科学基金委有关负责人坦言，“目前很难判断。但是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一条重要经验就是试点先行，先做起来再说”。
在非共识项目的资助方面，除了实施重大非共识项目试点，自然科学基金委还通过部署原创探索计划项目，以及加强对面上项目、青年科学基金项目（C类）等项目中非共识创新研究的识别，构建多层次、体系化的非共识项目资助机制，努力探索一条支持非共识创新的有效路径。
上述负责人表示，这些举措旨在支持我国科研人员在国际科技竞争“无人区”开辟重要研究方向，同时引导和鼓励科研人员大胆探索，不盲目追逐热点、不做“跟班式”科研，构建有利于原始创新的良好生态，推动我国基础研究高质量发展，为建成科技强国提供坚实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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